她身旁就是那个紫色的手提包,跟她的嘴巴一样开得老大。里面的东西都被翻了出来,散落在地板上,没有枪,也没有纸条,斯蒂夫没动这些东西。
他把床放下来,按原样把她盖在下面,然后在房间仔细检查一遍,将所有的东西,不管之前有没有碰过,全都擦了一遍。
他听听门外的动静,然后走了出去。走廊里依然空空如也。对面门里面那人依然还在咳着。斯蒂夫走下楼,随便看了几个信箱,然后沿着下面的走廊来到门口。
门里面一张椅子嘎吱嘎吱地响个不停。斯蒂夫敲敲门,一个女人刺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。斯蒂夫用手帕推开门,走了进去。
房子中间,一个女人正窝在一张破旧的波士顿摇椅里晃来晃去,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,整个身体完全瘫在摇椅里面。她面如土色,头发毛躁,套着双灰色棉长袜……俨然一个十足的邦克山女房东样子。她用那双死鱼眼,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斯蒂夫。
“你是公寓经理吗?”
那女人停下晃动的摇椅,扯着嗓子尖声喊了句:“嘿,杰克!来客人了!”然后继续摇起来。
只听到冰箱门“砰”的一声关上,一个大块头男人从半开的内门里走了出来,手里还拿着一罐啤酒。他的脸活像个畸形的大面团,光秃秃的头顶上面只有一小撮头发。脖子和下巴简直肥得不成样子,那双棕色的死猪眼睛跟那女人的眼睛一样空洞无神。他的胡子也该刮了……昨天就该刮……上身的无领衬衫敞着怀,露出毛茸茸的胸膛。下面穿了条背带裤,猩红色的背带上挂着几个镀金的大扣子。
他把啤酒递给摇椅上的女人。那女人一把抓过来,干巴巴地说了句:“我累得都快失去知觉了。”
那个男人说:“可不是嘛。连走廊有没有打扫干净,都不知道了。”
女人不耐烦地吼道:“谁说的,我每次都打扫得很干净。”然后猛灌了几大口啤酒。
斯蒂夫看着大块头,说:“你是公寓经理吗?”
“没错,正是本人。杰克·斯托亚诺夫。净重二百八十六磅,强壮有力。”
斯蒂夫说:“211的房客是谁?”
大块头微微探着身子,把肩上的背带扯了扯。眼睛依然空洞无神。肥硕的下巴稍稍绷紧,说:“一个女人。”
“她一个人住吗?”
“继续……继续问。”大块头说。然后伸手从一张脏兮兮的木桌边上拿起一根雪茄。那雪茄烧得很不均匀,而且发出一股擦鞋垫烧焦的味道。他猛地把雪茄塞进嘴里,好像已经预料到那张嘴并不情愿接受。
“我就是在问你呢。”斯蒂夫说。
“咱们还是到厨房慢慢问吧。”大块头拖着懒洋洋的腔调说。
他转过身,把门推开,站在门口等着。斯蒂夫从他身旁走了进去。
大块头把门踹上,将嘎吱嘎吱的摇椅声挡在门外,然后打开冰箱,拿出两罐啤酒。他把啤酒打开,递给斯蒂夫一罐。
“你是侦探?”
斯蒂夫喝了几口,把啤酒往水槽边一搁,从钱夹里掏出一张崭新的名片……今天早上特意为新业务印制的名片……递给大块头。
大块头看了看,随手放到水槽边上,然后又拿起来看看。“跟那帮警察没什么两样。”他喝了一口啤酒,粗声粗气地说,“这次她又惹了什么麻烦?”
斯蒂夫耸耸肩,说:“也就平时那些破事儿。划破睡衣的把戏。不过这次有回扣拿。”
“怎么可能?现在你负责调查这事儿,是吗?一定是个不错的好差事咯。”
斯蒂夫点点头。大块头从嘴里吐出一口烟雾,说:“继续你的调查吧。”
“你不担心给这里带来什么麻烦吗?”
大块头哈哈大笑起来。“瞎说什么呢,老兄。”他带着轻松愉快的笑容说道,“你可是私家侦探,凡事都得保密,对不对。好吧,出去密秘地调查去吧。即使有什么麻烦事——对我来说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放心去查吧,随便查,哪间房都可以。警察不会跟杰克·斯托亚诺夫过不去。”
斯蒂夫没有作声,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。大块头又喝了几口酒,似乎来了兴趣。“还有啊。”他继续说道,一边拿着雪茄在半空中比画着,“我这人,就是太容易心软。我从来不出卖女人,也从来不为难她们。”他将啤酒一饮而尽,把空罐子丢到水槽下面的垃圾桶里,然后伸出手,大拇指在食指和中指上搓了搓。“除非有这个。”他补充道。
斯蒂夫轻声说:“你那双手倒是不小啊。说不定就是你干的。”
“嗯?”他那双棕色的小眼睛紧紧盯着斯蒂夫。
斯蒂夫说:“好吧,或许你是清白的。不过,你那双大手,迟早会引起警察的怀疑。”
大块头男人身体稍稍向左挪了一下,从水槽旁边移开。他漫不经心地将右手垂到身体一侧,紧紧绷着嘴巴,那雪茄都快烧到他鼻子上了。
“你究竟在说什么,嗯?”他冲斯蒂夫吼道,“要我背黑锅,是吗,伙计?”
“住嘴吧。”斯蒂夫慢条斯理地说,“她已经死了,被人掐死的。现在就在楼上,躺在她自己的床底下。应该就发生在上午十点左右。是一双大手的掐痕……跟你的手一样大。”
大块头敏捷地从屁股后面掏出一把枪,那手法堪称完美。似乎一眨眼工夫,那把枪就从他手上长了出来,而且死死地长在他的手上。
斯蒂夫皱皱眉头,没有任何反应。大块头将斯蒂夫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。“你够厉害。”他说,“我在这一行混了那么久,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个什么货色。你确实挺厉害,小子。不过,再怎么厉害,也厉害不过子弹吧。劝你还是乖乖把事情说出来。”
“我去敲她的房门,里面没人应声。后来发现门锁很容易撬开,于是我就进去了。刚开始我并没有发现她,因为那床是铺好的,她之前躺在上面看杂志,而且也没发现挣扎的痕迹。我是临出门的时候才想起看看床底下……结果她就在那儿躺着。早就死翘翘了。斯托亚诺夫先生,把枪收起来吧。警察不会跟你过不去,你刚才不是说了嘛。”
大块头小声咕哝道:“这可说不准。他们也没让我过上几天舒坦日子。曾经也找过我的麻烦,基本上都是荷兰人。侦探先生,你刚刚说到我的手,这是怎么回事。”
斯蒂夫摇摇头。“只是个玩笑。”他说,“她脖子上有指甲印。再看看你的指甲,被你铰得那么短。不可能是你干的。”
大块头男人并没有看自己的手指。他脸色惨白,下巴上黑乎乎的胡楂儿周围渗出了汗滴。他依然身体微微前倾,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,忽然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。然后摇椅的嘎吱声停下了,接着便传来女人刺耳的叫声:“嘿,杰克!来客人了!”
大块头男人把脑袋歪向一边。“就算房子着火了,那个懒婆娘也不会抬抬屁股。”他气呼呼地咕哝着。
他走到门口,在外面把门锁上。
斯蒂夫快速地将整间厨房扫视了一遍。水槽上面有一扇很小的高窗,下面是一个放垃圾桶和袋子的活板门,除此之外没看到其他的门。他伸手将斯托亚诺夫丢在滴水板上的名片拿起来,装进口袋里。然后从左侧胸袋里掏出一把侦探专用的短管手枪……就像装进枪套一样,枪口朝下地装在口袋里。
他刚把枪摸出来,就听到墙外面传来一阵枪声……虽然有些模糊,但声音仍旧很大……接连开了四枪。
斯蒂夫后退几步,伸出一条腿,铆足了劲儿朝门板踹去。没踹开房门不说,倒是把自己从头顶到屁股震得生疼。他愤怒地骂了几句,然后退到厨房尽头,用左肩朝门口猛撞过去。这次成功了。他一下子冲到外面的客厅,那个灰土脸色的女人依然窝在摇椅上,脑袋歪向一边,几绺灰褐色的头发垂到净是骨头的额头上。
“谁家的枪走火了,是不是?”她呆头呆脑地说,“听起来没多远,应该就在巷子里。”
斯蒂夫冲到门口,用力拉开房门,来到走廊。
此时的大块头还能在走廊上站住,他朝着通往巷子的一扇玻璃门走了十来步。然后,一只手扶到墙上,手枪也掉到脚边,忽然左膝盖一弯,“扑通”一声跪到地上。
这时,一扇房门突然打开了,一个凶巴巴的女人探出头看了看,赶紧“砰”的一声把门关上。接着从里面传来聒噪的收音机的声音。
大块头男人缓缓站起身,不过裤管里的腿却一直抖个不停。然后,他双膝跪到地上,抓起脚边的手枪,慢慢地朝玻璃门爬去。忽然,他胳膊一软,那张大脸硬生生地栽到地上,即便那样,他还依然往前爬着,用脸蹭着不到半米宽的地毯往前爬。
后来,他突然停下了,整个人也不再动弹。庞大的身体一下子瘫在地上,拿枪的那只手一松,手枪滚到地上。
斯蒂夫撞开玻璃门,冲到巷子里。看到一辆灰色的轿车正朝巷子尽头飞奔而去。他停下来,稳住身体,端起手枪,不过那轿车转了个弯便消失不见了。
一个男人从对面另一家公寓探出头来。斯蒂夫继续往前跑,对后面的人打了个手势,然后又指指前面。他一边跑,一边把枪塞回口袋。等他跑到巷子尽头,又看到了那辆灰色轿车。斯蒂夫在人行道的墙边一路小跑,然后逐渐放慢脚步,最后停了下来。
一个男人在半个街区外的地方把车停好,穿过人行道,来到对面的一家餐厅。斯蒂夫看着他走进去,然后将帽子戴正,沿着墙边朝那家餐厅走去。
他走进餐厅,在柜台旁坐下,点了一杯咖啡。过了一会儿,警笛声从外面呼啸而过。
斯蒂夫将咖啡喝完,又点了一杯,然后又喝光了。他点上一根烟,沿着长长的山坡一直往下走,来到邦克山对面的街上,回到“天使之翼”的山脚下,从停车场把他的敞篷车开出来。
他驱车向西,穿过佛蒙特州,来到他今早预订的一家小旅馆。
比尔·达柯里,沙乐特俱乐部的楼层经理,此时正坐在昏暗的餐厅入口打哈欠,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。现在这个时间没什么生意,喝鸡尾酒有些晚,吃晚饭又太早,而对于俱乐部真正的生意……高档赌博……更是早得离谱。
达柯里穿着深蓝色晚礼服,上面还别着一朵栗色的康乃馨,看上去很是帅气。乌黑油亮的头发盖住额头大约两英寸,虽然有些微胖,不过五官还算精致,棕色的眼睛炯炯有神,时不时地忽闪几下卷翘的长睫毛。
穿制服的门卫已经将休息厅的大门打开,斯蒂夫·格雷斯走了进去。
达柯里从牙缝间发出几声“嗬,啧啧”。然后躬身向前,缓缓地穿过大厅去迎接客人。斯蒂夫就站在门里面,将休息厅四周的乳白色玻璃高墙打量一番,墙后面温柔的灯光充斥着整间大厅。玻璃墙上刻着航行帆船、丛林野兽、暹罗宝塔和尤卡坦庙宇。大门是镶铬的方形门框,看起来跟相框差不多。在沙乐特俱乐部里面,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高雅精致,甚至连左边酒吧里面的交谈声,都不会让人觉得嘈杂。悠扬的西班牙背景音乐,如雕花的折扇一样优雅。
达柯里走上前,躬身向前大约一英寸:“欢迎光临,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吗?”
“金·莱奥帕尔迪在吗?”
达柯里挺直上身,看上去并不怎么热情:“那个乐队领队吗?他的演出在明天。”
“我觉得,他可能会来这儿。放松放松,或是干点儿别的事。”
“你是他朋友吗?”
“我认识他。不过,我来这儿,一不是找工作,二不是宣传乐队,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。”
达柯里的脚后跟在地上来回蹭了几下。他根本就不懂音乐,对他来说,莱奥帕尔迪的音乐还不如一包花生米来得实际。他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。“刚才看到他在酒吧里。”他努了努岩石般僵硬的方下巴。然后,斯蒂夫·格雷斯走进了酒吧。
此时的酒吧里,差不多坐满了三分之一,这里温暖舒适,灯光照明也掌握得恰到好处。拱门处有一个小型的西班牙管弦乐团,正用装有弱音器的琴弦演奏出优美动人的旋律,那旋律已经超越了纯粹的音乐,倒是更像人们的回忆。这里没有舞池,只有一条长长的吧台,旁边摆着一排舒适的椅子,还有几张组合起来的小圆桌,松散地排在一起,靠墙座椅环着三面墙边摆成一个弧形。服务员像飞蛾一样在桌子中间来回穿梭,忙得不亦乐乎。
斯蒂夫·格雷斯看到莱奥帕尔迪就坐在远处的一个角落,对面还有个姑娘。他们座位两边都没有坐人。不过那姑娘,可真是个大美人儿。
她身材修长,火红的头发像是云雾中熊熊燃烧的灌木。一顶帽子潇洒地歪扣在头顶,那是一顶黑色天鹅绒双层贝雷帽,上面用银色别针别着两只波点布料做成的假蝴蝶。她穿着酒红色羊毛连衣裙,肩膀上搭着一条蓝狐皮披肩,看上去至少有两英尺宽。那双烟蓝色的大眼睛,看上去有些不耐烦。她左手戴着手套,慢悠悠地转动着桌上的一个小玻璃杯。
莱奥帕尔迪就坐在那姑娘对面,向前探着身体,聊得正欢。他穿了一件米色粗毛呢运动外套,显得他的肩膀又宽又大。他的头发垂到棕褐色的脖子上,很是显眼。斯蒂夫走到跟前的时候,他正朝对面的美人儿笑着,那笑声中带着自信,也带着几分不屑。
斯蒂夫顿了一下,然后走向他们邻座后面的那张桌子。他的这一举动引起了莱奥帕尔迪的注意,他有些不耐烦地转过头,忽然瞪大双眼,闪着愤怒的火焰,像一个机械玩具一样,缓缓地转过身来。
莱奥帕尔迪将他那双秀气的小手放到桌子上,手边各有一个高球杯。他笑了笑,把椅子往后一推,站了起来。他伸出一根手指,用一种浮夸的优雅姿势,摸摸自己细长的小胡子。虽然是慢条斯理,但却极其清楚地说道:“你这个婊子养的!”
附近桌上的一个男人扭过头,板着脸皱了皱眉。一个刚要从旁边经过的服务员,忽然停下脚步,然后退回到其他桌子中间去忙活。那姑娘看了一眼斯蒂夫·格雷斯,往靠墙座椅的靠垫上一仰,伸出右手一根手指,在舌头上舔了舔,然后在栗色的眉毛上捋了几下。
斯蒂夫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,脸唰的一下红了。他轻声说:“昨晚你有东西落在酒店了。我觉得你应该处理一下。给你。”
斯蒂夫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。莱奥帕尔迪一把接过来,依旧带着微笑,打开纸条看了一眼。这是一张黄色的纸条,上面粘着白色的碎纸片。莱奥帕尔迪把这张纸揉成一团,扔到脚边。
他向前一步,大声地重复道:“你这个婊子养的!”
之前皱眉头的男人突然站起来,转过身,一字一顿地说:“我不乐意有人在我妻子面前说这种话。”
莱奥帕尔迪看都没看那人一眼,直接说道:“跟你的婊子见鬼去吧。”
那男人的脸突然涨得通红,和他一起的女人猛然起身,抓起包和外套走了出去。那男人迟疑片刻,也跟着离开了。现在酒吧里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。之前退到后面的服务员,飞快地穿过走廊,向门口的大厅跑去。
莱奥帕尔迪又向前迈出一大步,朝着斯蒂夫的下巴挥出一拳。斯蒂夫一个趔趄退了好几步,踉踉跄跄地抓住旁边一张桌子,把桌上的一个玻璃杯打翻了。他转身跟坐在桌子旁的情侣道歉。这时,莱奥帕尔迪又快速走上前,一拳打在他的耳后。
达柯里从大厅赶来,像剥香蕉皮似的把两个服务员拨开,然后张牙舞爪地走过来。
斯蒂夫弯腰干呕了几声,然后转过头,用低沉的声音说道:“等等,你这浑球儿,不止这些……还有……”
还没等他说完,莱奥帕尔迪又抡起拳头,重重地砸到他的嘴上,鲜血从斯蒂夫的嘴角缓缓渗出,沿着嘴角流到下巴。桌子后面的红发姑娘,白净的脸上带着怒气,她伸手抓包,准备起身。
莱奥帕尔迪也忽然转身走开。达柯里伸出一只手去拦,不过莱奥帕尔迪理都没理,直接推开那只手,径直走出了酒吧。
高挑的红发姑娘重新把包放到桌子上,将手帕往地上一扔。静静地看着斯蒂夫,轻声说:“趁下巴上的血还没弄脏衬衫,赶紧擦擦吧。”她的声音温柔沙哑,带着几分颤抖。
达柯里阴沉着脸走到斯蒂夫跟前,拽起他的一条胳膊就往外拉,“闹够了吧!现在到你了,立马给我走人!”
斯蒂夫的两只脚像是长在了地上,他站在那儿坚如磐石,直直地盯着红发姑娘。然后掏出自己的手帕,在嘴上擦了擦,露出一丝微笑。达柯里根本就拽不动他,于是松开手,朝那两个服务员打个手势,他们就站到了斯蒂夫身后,不过并没有动他。
斯蒂夫轻轻摸了摸嘴唇,又看看手帕上的血渍。然后转身跟坐在桌子后面的人道歉:“真是非常抱歉,刚刚我没站稳。”
那女孩的酒杯被斯蒂夫打翻了,现在正拿着一小块印花餐巾纸擦裙子。她抬起头对斯蒂夫笑了笑,说:“这事儿不怪你。”
忽然,那两个服务员从身后一把抓住斯蒂夫的胳膊,达柯里朝他们摇摇头,他们松开手。达柯里死死地盯着斯蒂夫,说:“你打他了?”
“没有。”
“那就是你说了什么话,逼他打你了?”
“没有。”
红发姑娘弯腰去捡她的手帕。过了好大一会儿,才把手帕捡起来,坐回到桌子后面。她冷冷地说:“他说得没错,比尔。只不过是金对待乐迷的另一种特殊方式罢了。”
达柯里“嗯”了一声,然后扭过粗重僵硬的脖子,看着斯蒂夫,咧嘴笑了笑。
斯蒂夫面无表情地说:“那家伙狠狠砸了我三拳,其中一拳还是背后偷袭,我都没还手。你看上去倒是挺厉害。不知道你能不能忍得住。”
达柯里仔细打量他一番,不紧不慢地说:“你赢了。我不能——你俩走开!”他厉声冲那俩服务员吼道。然后他们就离开了。达柯里在胸前的康乃馨上闻了闻,轻声说:“这里不允许聚众滋事。”他朝那姑娘笑了笑,转身走开,时不时跟桌边的客人打着招呼,走出酒吧。
斯蒂夫轻轻在嘴唇上拍了几下,将手帕放进口袋。不过依然站在那里,眼睛在地板上四处寻找。
红发姑娘平静地说:“我想,你要找的东西在我这儿——手帕里。不过来坐坐吗?”
那姑娘的声音似曾相识,总觉得在哪儿听过。
斯蒂夫在红发姑娘对面坐下,就坐在莱奥帕尔迪之前坐过的那把椅子上。
红发姑娘说:“酒水算我请。”
斯蒂夫对服务员说:“可乐,加少量苦艾酒。”
服务员转身说:“小姐,您呢?”
“白兰地加苏打水,白兰地不要那么浓,谢谢。”服务员躬了躬身,转身走开。
红发姑娘咯咯笑了几声:“可乐加苦艾酒。这就是我最喜欢好莱坞的一点,在这里,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能遇到。”
斯蒂夫盯着她的眼睛,轻声说:“我酒量不行,就算喝杯啤酒,都能大醉三天不醒。”
“鬼才信你的话。你跟金认识很久了吗?”
“昨晚才第一次见,而且相处得也不愉快。”
“看出来了。”她笑了起来,低沉的笑声也很是动听。
“把那张纸给我吧,女士。”
“噢,又是个没耐心的男人。干吗那么着急,我们又不赶时间。”她左手紧紧地攥着裹着黄色纸片的手帕。她用中指在眉毛上拨弄几下,“你不是在拍电影吧?”
“什么,当然不是。”
“我也不是,身高太高了。那些帅气的男演员都得踩着高跷,才能把我扣到他们怀里。”
服务员把酒水放到他们面前,然后用餐巾纸在空中做了个优雅的姿势,转身离开了。
斯蒂夫用坚定的语气轻声说道:“把那张纸给我,女士。”
“我最讨厌‘女士’那一套了,听起来跟警察问话似的。”
“我不知道你的名字。”
“我也不知道你的。你是在哪儿见到莱奥帕尔迪的?”
斯蒂夫叹了口气。现在西班牙管弦乐队开始演奏起悲伤的小调,淹没在一阵低沉的鼓点中。
斯蒂夫把头歪向一边,仔细听着,他说:“E弦降了半个调,听起来还真不赖。”
红发姑娘忽然来了兴趣,直直地盯着斯蒂夫。“我还真没注意。”她说,“而我,自认为是个还不错的歌手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。”
斯蒂夫慢悠悠地说:“是昨天晚上。那时我还是卡尔顿酒店的私家侦探,他们称夜班职员,不过我就是私家侦探。莱奥帕尔迪昨晚住在那儿,恶作剧有点儿过头了。我就把他赶了出去,之后自己就被炒了。”
红发姑娘说:“啊,原来这样,我开始有点儿明白了。他当时在酒店飞扬跋扈,而你——如果让我猜的话——作为酒店侦探,必须得处理这个棘手的麻烦。”
“差不多就是那样。现在,到你了,能否……”
“你还是没有说你的名字。”
斯蒂夫掏出钱夹,从里面拿出一张崭新的名片,隔着桌子递过去。姑娘看名片的时候,他喝了几口饮料。
“名字不错。”姑娘慢悠悠地说道,“不过,地址不是很好。‘私家侦探’这几个字就更糟糕了,左下角印上小小的‘侦探’两个字就可以了。”
“已经够小了。”斯蒂夫咧嘴一笑,“现在,你能否……”
红发姑娘突然把手伸到桌子对面,把那个纸团丢到斯蒂夫手里。
“我还没有看,当然,我很乐意看一下。要是你确实信任我的话,我希望……”她又看看那张名片,继续说道,“是的,斯蒂夫。你的办公室应该在日落大道八十区,在乔治亚风格或者是非常现代化的一栋大楼里面,应该是类似套房那样的办公室。而且,你的穿着需要再时髦些。必须要非常时髦,斯蒂夫。在这个城市,若不能吸引别人的眼球,那就是最大的悲哀。”
斯蒂夫看着那姑娘笑了笑。那双深陷的黑眼睛闪着亮光。姑娘将名片放到自己包里,扯了扯身上的皮草披肩,吞下半杯饮料。“我得走了。”她朝服务员打个手势,付了账单。服务员离开之后,她也站起身来。
斯蒂夫厉声说道:“坐下。”
姑娘一脸茫然地看着斯蒂夫。然后重新坐下来,靠到椅背上,仍然直直地盯着斯蒂夫。斯蒂夫向前探过身去,问:“你对莱奥帕尔迪了解多少?”
“断断续续也认识好几年了。如果这没碍到你什么事,看在上帝的分儿上,不要在我面前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。我最讨厌趾高气扬的男人。我曾经为他唱歌,不过也没唱多长时间。不是只为莱奥帕尔迪一个人唱,希望不要误会我的意思。”
“你们刚才还一起喝酒呢。”
姑娘轻轻点了点头,然后耸耸肩。“他明晚要在这儿演出,想劝我重新回来唱歌。我没答应,不过,或许我会身不由己,反正也就一两个星期而已。沙乐特俱乐部的老板也掌控着我的合同,他是我工作的那个电台的大股东。”
“大人物沃尔特斯。”斯蒂夫说,“听说这人心狠手辣,但做事挺讲规矩。我没见过他,不过倒挺希望认识一下。毕竟我还想保住自己的饭碗呢,是吧。”
斯蒂夫收回身子坐正,把纸团丢到一旁:“嗯,贵姓?”